旱魃篇（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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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诊所时已经快十二点了，不出我所料，一个患者都没有，如果是和平时期我会很高兴，所谓“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但现在，冷清的诊所只能说明大家都去逃难了。副所长正在后院做饭，尼莫估计正在睡觉，我回到柜台里，茶壶里空空如也，游戏机里一个大大的“GAME OVER”，只能说尼莫这孩子太调皮、太不听我话了。

下午，报社把一大份报纸卷投进了诊所的邮筒里，由于交通瘫痪和编辑部人员短缺，原本的半月刊已经压成双月刊了。我拿起报纸草草翻阅起来——《弗吉尼亚州失守》（这是月初的新闻，宾夕法尼亚州已经派兵增援我们了），《浅谈跨文化传播视角下的偶像文化的传播研究》（文后附赠了几张偶像的写真，这个女人我知道，尼莫天天对着她淌口水，她还是我们州的民主党自己造出来的偶像，为此我要说，这个州的文娱产业已经完蛋了），《饭圈群体极化的成因、影响与应对策略》（前一页还在表扬偶像文化，后一页就打自己的脸）......一堆又一堆的垃圾信息令人厌烦，翻到后面几页时，终于有了一页可以被叫做新闻的报道——

《曼亨特遗体在江安河温江段一河道内被找到》。

“副所长！”我赶紧把报纸拿给副所长，“出事了！州长死了！”

撞开门，她正在往自己大腿上涂药：“谁？”

我指着报道“州长！曼亨特！”

“噢，所以呢？”

我握紧报纸：“所以这个州......”

“肯定是宾夕法尼亚州的特务干的，”她把腿上长的结晶收集起来，埋进到装氟化物的罐子里摇匀了，“别愣着了，我的论文被刊登上去了吗？”

“好像是......有......我刚才看见了。”其实我完全没注意，但依副所长的学术实力，但凡投稿，十有八九都能中。

“那就赶紧拿给我，然后去拖地、算账，快去吧。”

“是......”

“还有啊，”副所长拦住我，“没事别老看奶头乐，没事的时候去临街帮帮忙，行了，去吧，下回记得敲门。”

下午两点，我来到临街的中国店，所谓的中国店就是卖中国制造的产品的小商店，只有两位店员，一位是从没回过中国的美籍华人——功成·羲和，还有一位是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的民主党炮灰——211911。那美籍华人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头了，却连中国话都不会说，那士兵则是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残疾。这条街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没撤离，因为那位美籍华人是这条街的房东，士兵是无家可归的战争牺牲品。

“下午好，”211911正在门口擦玻璃，我走进店里时，功成在看奶头乐，“在看什么呢？”

“《日本队长》，”功成说，“老重口了。”

我看见一个留着卫生胡的亚洲人拿着武士刀砍死了一位士兵：“确实重口，这是啥？”

“美籍小日本拍的片，”功成毫不关心地说，“讲的是这个鬼子偷偷研发原子弹再次偷袭珍珠港的故事。”

我不仅调侃道：“这么扯淡啊。”

“也就咱们东边能看了。”功成喝了一口啤酒。

我问他：“为啥那个导演润到了美国还向着日本国呢？”

功成没理我。

我再问：“为啥美国人能接纳这种片子，二刺螈呢？黄色情节呢？还有......日本特色反战元素呢？”

“**，你**能不能闭嘴！”功成生气了，拿着啤酒罐用力往桌子上一拍，里面的啤酒带着大量泡沫炸裂开来，“我还要问你为什么不去中国呢？就你这个肤色，去了那儿指定是**的人上人！”

“那个......”

“一边去！”我刚要道歉，他就把我赶出来了。功成总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不是说他气量小或者神经质，他可能真经历过什么非人的对待，我听他说，自美国诞生以来，黄种人，尤其是中国人，往往是最没人权、最难被美国人接受的，无论在美国东部还是西部。

我转身去和211911聊天，看看他能不能给我安排点活儿：“下午好，211911，”不得不这么叫他，因为这个可怜的人被战场上的枪林弹雨吓得失忆了，没人知道他原名叫什么，所以我们都叫他军服上绣着的编号，“需要我帮忙吗？”

他没搭理我，艰难地擦玻璃，不怪他，他很难信任别人，不过他和尼莫关系好像不错。

最后，我选择去其他街区拣点建筑垃圾，再交给社区服务中心卖掉。再往南走，基本上就没有人住了，站在高一点的楼上往远处看，偶尔能看到无人机的闪光，我就在这里收拾板材、精钢、机械零件，整理好后堆到社区服务中心后院门口，也许等哪天小萨他们清闲了就会把这些杂物运到临社区或者宾夕法尼亚州的收废站去。

六点，我回到诊所，推门看见尼莫趴在柜台里聚精会神地看奶头乐，屏幕里是正是今天下午报纸上报道过的州民偶像，她正在网络的另一边，唱着羞耻难当的歌曲。我刚想打个招呼，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曼亨特州长死了，而这个偶像却突然爆火，甚至得到了州领导层的推广，这无疑是——坟头蹦迪。

“尼莫，这个偶像叫什么名字？”

“劳拉（Lora）。”

“挺有意思的，”我靠着尼莫坐下来，“你能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喜欢她吗？”

“可爱。”

“呃，还有呢？”

“声音，好听。”

“其他的呢？”我记得尼莫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放过这个偶像的广播剧，“有没有什么深层的东西。”

“身世，凄惨，但是，很努力。”

很经典的人设，想当年我在上海也见过不少自称苦尽甘来的艺人，但他们的经历大多经不起推敲，可我没必要跟尼莫这种脑残粉说这些。

我看着奶头乐里光鲜的偶像，更加思念曼亨特州长，报道上说他是溺水身亡，但真正的死因，我已经猜了七七八八了。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